连载(四):一名资深空姐眼中的民航业变迁
1973年年底,在结束了天津的学习后,我开始了空中生涯。我的飞行生活是从带飞开始的。带飞是民航行业的术语,虽然民航为年轻乘务员插上了翅膀,但“羽毛未丰”时还需要由老乘务员带着飞行。我被带飞的第一班是苏联制造的伊尔18机型,这种飞机可以搭载80多名旅客,在当时的中国可算得上是大飞机了。
带飞的前一天晚上,我既兴奋又紧张。熄灯号已经吹过,但我还在被窝里打着手电查看飞机的各种数据,默记着厨房设备的使用方法和服务的过程等等。我从未接触过这一机型,对客舱的理解和对服务程序的认识仅仅来源于书中和教员的口中,越琢磨疑问越多……就这样,我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跟着教员进入客舱,却发现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数据一经提问回答起来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更要命的是厨房里的各种开关都是俄语的,辨别起来尤其不易。看着我们同期的战友忙碌的身影,而我却拘谨得不知如何下手,心中不免有些沮丧。
飞机冲向了蓝天,机舱内是身着清一色制服的旅客,不难看出大多是来自国家机关的干部。他们以一种平和而宽厚的态度对待我们乘务人员,客舱里充溢着祥和宁静的气氛。而此时我却不知怎么搞的,胃里开始七上八下、阵阵发热并往上翻腾,我突然想起老同志曾经讲过,不吐个十桶八桶的就别想当乘务员,难道……还没容多想,我已经抱起了清洁袋“哇哇”地吐开了。就这样吐了几次,胃里已经清空了,身上也感到软绵绵的,两腿酥酥的不听使唤,恍恍忽忽似乎身在云里雾里。同伴给我递来了毛巾和白开水,同情地对我说:“坐一会儿吧,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会适应的。”谁知我刚漱完口,准备稍作休息,教员却开了口:“不要坐着不动,干干活就会好受的。”看着她那毫无表情的脸,听着这冰冷生硬的话语,我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但泪水却激怒了教员,她说:“这只是刚刚开始,何况今天天气这么好,飞机那么大,没有颠簸你就吐成了这样,以后遇到坏天气你能行吗?看你娇气的样子能不能带飞出来都成问题。”一年来,我对飞行生活的美好向往曾经伴随着我的每一天,而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我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胆怯地收起了翅膀,此时乘务工作的烂漫色彩在我的眼前已褪去了它以往的光泽。
在以后带飞的日子里,我几乎班班都要呕吐,而教员的要求依然严格。每次吐完后,我漱完口立即会返回客舱工作。一次次的呕吐,一次次锤炼着我的意志,也一次次让我变得更加清醒。慢慢的我懂得了,工作和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美好的幻想可以让你笑对人生,而对事业的追求却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来到北京是事业选择了我,也是我选择的人生道路,我没有退路,更不能逃避。说也奇怪,精神好了,情绪也高了,呕吐的次数果然减少了。一个月后我被放飞了,从教员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对我是满意的。
1974年年初,我迎来了自己的第一班单飞,而第一班就遇到一条较为艰苦的航线,北京—呼和浩特—锡林浩特往返航班,机型是当时北京管理局最小的伊尔14,这种飞机只能乘坐14个客人,乘务员也只配备一人。
真正独立飞行了,心里却多了几分担忧,没有了教员和同伴,一切要靠自己独立思考拿主意。那天不到5点我就起床了,屋外异常的寒冷,即使身着厚厚的棉大衣还是感到透心凉。一望无际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只有星星在寒气中闪烁,我睁着惺忪的双眼,哈欠一个接着一个,默默地跟随在机长的后面向停机坪上走去。
机上坐了10来个旅客,从灰色的中山装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我一身空军制服也清楚地表明当时民航与空军的关系。我和客人友好地对视着相互打着招呼,有他们相伴我的心踏实了许多。
多么不可思议的飞机,它越过大地飞向远方,人类为它插上翅膀的同时也实现了自己飞翔的梦想。然而,要想真正地征服天空又谈何容易,那变化无常的天气时时威胁着我们的航程。刚刚还是平稳的航路转眼间就起伏不定,无情的气流一会儿把我们的飞机高高托起,一会儿又将我们狠狠抛下,我们像沧海中的一叶孤舟显得软弱无力。不幸的呕吐又开始了,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吐得晕头转向,旅客也和我一样开始不停地呕吐。我收拾完自己急忙返回客舱收拾旅客的呕吐物,给他们递上毛巾和白水。看着旅客个个煞白的脸,东倒西歪的模样,心中有说不出的同情和无奈。当时我就期盼着有那么一天,人类能够制造出一种不受颠簸影响的飞机。今天我们乘坐的飞机又平稳又舒适,可以说这一变化让旅客免去了对旅途的担忧和恐惧,我们不得不感叹人类的智慧和技术的进步。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段日子后,我的身体慢慢地适应了空中生活,我不再呕吐了,身体也结实了许多,乘务工作让我有幸接触到不同风格的旅客,在旅客面前我慢慢学会了不再胆怯、害羞。同时,我所飞到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的不同,这个职业让我更加热爱中国这片热土,并让我不断走向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