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飞行员短缺制约民航事业发展
2011年,中国发生了两件跟飞行员有关的重大新闻。一是飞行员“转会”门槛再提高,最新修订的《民航华东地区飞行员流动管理暂行办法》规定,航空公司不得录用5年以内流动过1次以上的飞行员;因跳槽而引发劳动仲裁或诉讼的飞行员,须接受更严格的身体和技能考核方可再次上岗。二是上海吉祥航空有限公司(Shanghai Juneyao Airlines Co.,Ltd.,简称“吉祥航空”)的“避让门”事件。8月13日,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因雷雨覆盖造成管制区内20架飞机盘旋等待,吉祥航空当事韩国机长拒不执行当值空管指令,拒绝对发出遇险呼叫的卡塔尔航空公司(Qatar Airways)航班进行避让,险些导致卡塔尔航空班机坠毁。这两件看似不相关的新闻,实际上都与中国民航飞行员短缺有关。
一般来说,一架民航客机需配备12到16名飞行员。随着我国民航业的迅速发展,一些大型航空公司如国航、南航等,每年需新招500名左右的飞行员,才能跟上公司的发展速度;规模较小的航空公司,每年也要新招100多名飞行员。中国联合航空公司招飞办主任盛方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目前,国内航空公司招录飞行员主要有两种来源,一是高中养成生,二是应届大学理工科毕业生。由于对飞行员的身高、视力、身体素质、心理素质、政治条件等各方面都要求极高,符合条件的人本就很少,而能通过层层淘汰成为机长的人就更少。目前,我国民航业每年大约需要3000名新飞行员,而国内院校每年输送的仅2000人左右。飞行员短缺正成为制约我国民航事业发展的重要因素。
飞行员之困:培养时间长,费用高
从普通人到机长,吉林小伙孟庆华用了6年,而国内的平均时间是10年。2004年,还在华东师范大学计算机专业读大四的孟庆华,在学校网站上看到上海航空有限公司(Shanghai Airlines Co., Ltd.,简称“上航”)招聘飞行员的启事后投了简历。经过身体初检、详检、面试、心理测试、政审等层层选拔,他成为上海航空在该校录取的唯一一名飞行员。与公司签约后,他被送往美国亚利桑那州环球飞行学院进行为期15个月的理论学习和飞行实践。
“开始的一两个月是纯理论学习,后面就要边学边飞。一般我们每天要进行至少1个半小时的飞行训练,4-5个小时的地面理论学习,每周都要保证有5天的飞行时间。”在美国期间,孟庆华要经过3次大的考试,拿到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edera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简称“FAA”)颁发的私用飞行执照、仪表等级证书和商用飞行员执照,才能算是一个具有基础飞行驾驶技术的初级飞行员。
由于在航校学习的都是单引擎小飞机,回国后,孟庆华还要进行改装训练,学习驾驶大型喷气式客机所必需的仪表功能、发动机性能知识,进行模拟机初始训练,熟练掌握起降技术等。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合格后成为副驾驶。在右座上坐了大概5年,总飞行时间不少于2700小时、本机型飞行时间不少于1000小时后,孟庆华终于坐到了左边的机长位置。在教员的监视下,履行机长职责超过300小时之后,去年9月底,孟庆华终于正式成为机长。
时间漫长,费用也惊人。盛方告诉记者,培养一名初级飞行员大概需要花72万元,此后所进行的改装训练、起落培训以及租用场地和设备的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每人每年要10万元”。如此高昂的费用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承担不起的,因此国内民航飞行员培训大多采取“订单制”,即先与公司签约,再由公司出资培养。这也是飞行员跳槽时,航空公司往往开出天价“转会费”的原因。
航校之困:一般人分不到这杯羹
四川省广汉市的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被誉为“中国民航飞行员的摇篮”,建校51年来,为新中国民航业输送了1.3万余名飞行员,占中国民航飞行员总数的90%以上。
这所隶属于中国民用航空局(Civi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 of China,简称“民航局”)的飞行学院,拥有234架初、中、高级教练机和包括波音737-300、800、空中客车320等在内的全飞行模拟机、固定模拟机和练习器35台,每年可以培养1300名左右的飞行员。但这与国内航空公司巨大的需求量之间还是存在较大差距。2006年,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校长郑孝雍在接受采访时,就曾坦言:“中国民航业规模正以每年12%-14%的速度增长,未来5年间,飞行员缺口将达到1万名,到2015年,这一缺口将高达1.8万名。”
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调查,目前招收民航飞行员的学历院校,有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国民航学院、民航广州技术学院以及民航上海技术学校等。但这些院校培养的飞行员数量极少,而且很多院校只能进行前2年的理论教育,飞行训练的各阶段全部需要借助国外的力量完成。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是国内唯一有资格进行理论、飞机驾驶双重培训的高等院校。
既然学历院校培养飞行员的能力严重不足,能不能借助不具备学历培养资格、只提供飞行技能培训的民营航校为企业提供飞行员力量呢?巨大的市场需求和高额的利润预期使很多民营资本跃跃欲试。香港人朱兆彬就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之一。
2005年,朱兆彬和几个朋友合资成立了青岛九天飞行学院。这是经中国民航局批准成立的国内第二家民营航校,总部位于青岛,以临沂机场为主运行基地,滨州、东营机场为辅助运行基地。然而,朱兆彬很快就发现,飞行员培训并不是实现资本快速膨胀的行业。除了培训费用高、企业和学员对民营航校不了解等因素外,最大的困难来自我国空管体制。当时,中国还没有宣布低空开放政策,空域70%都是军管,民用飞机和训练飞机并不能自由地在天空飞行。航校所使用的空域,必须经过军方的批准,等一次飞行训练往往要几个月。在飞行的前一天,航校必须向军方管制部门申报飞行计划,在飞行当日,还需要军方最后批准具体使用的空域、飞行高度和飞行区域等。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青岛九天飞行学院停飞了5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飞,但工资还得照发,上百个学员都在等。”谈起当时的困境,朱兆彬仍然心有余悸。
目前,青岛九天飞行学院每年培训飞行员60-100人,与华夏、奥凯、首都航空等多家航空公司都签订了培训协议。“现在我们培训一个飞行员的费用在65万元左右,很多人会以为这是个暴利行业,其实我们的利润连50%都不到,只能算是微利。再加上泛美的前车之鉴,我们不敢盲目扩张。”朱兆彬口中的泛美,指的是中国第一家民营航校——北京泛美国际航空学校。2004年泛美刚成立时,红极一时,教员和教材全部来自国外,迅速招收了10期学员,但5年之后就因资金链断裂等原因而倒闭,300多名学员无一人按期毕业,造成了中国民航业的重大损失。
企业之困:大笔资金不得不流向国外
由于国内培养飞行员的数量有限,航空公司不得不将招聘来的学员送到国外培养。春秋航空公司发言人张武安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目前春秋航空每年会送100到200名飞行员去国外学习飞行驾驶技术。朱兆彬认为,国外低空领域开放,各类型航校多,飞机数目多,因此培训飞行员的成本相对较低;身为飞行员的孟庆华则觉得,国外培训机构培养出的飞行员英语水平往往比较高,安全飞行的理念也较强,对规章制度的遵守度也较高。
另一个办法是引进外籍飞行员,尤其是外籍机长。“中国飞行员虽然非常短缺,但从全球市场来看,飞行员数量是充沛的。”张武安说。由于近年国际航空业持续低迷,航空公司纷纷裁员,因此很多外国飞行员愿意到新兴的中国市场谋取一份待遇可观的工作。2011年初,民航局局长李家祥透露,目前在我国就职的外籍飞行员,仅机长就多达1300多人。在拥有中国民航1/3飞行总量的华东地区,外籍飞行员尤为密集。《2010年中国民航飞行员发展现状调查报告》显示,这些外籍飞行员来自美国、巴西、韩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加坡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一名初级外籍飞行员的年薪可达6万美元,最高达25万美元,是中国同级别飞行员的2到3倍。
吉祥航空外籍机长“避让门”事件后,外籍机长的管理问题再次浮出水面。航空管理部门和航空公司在加强对外籍飞行员培训和管理的同时,也都在强调,造成“避让门”的韩籍机长只是特例。张武安说,春秋航空目前有30多名外籍飞行员,他们遵守制度的理念很好。
如何解困:转变培养机制
依赖国外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长年雇佣外籍飞行员所支付的薪水要超过培养一个国内飞行员的费用。业界很多专家认为,要在短期内缓解民航飞行员短缺现状,可以建立从通用航空向民用航空输送飞行员的渠道,也可以采取“军转民”的方式,从空军中培养民航飞行员。但这两种方式都存在很大争议。
通用航空是指使用民用航空器从事公共航空运输以外的民用航空活动,包括从事工业、农业、林业、渔业和建筑业的作业飞行以及医疗卫生、抢险救灾、气象探测、海洋监测、科学实验、教育训练、文化体育等方面的飞行活动。通用航空向民用航空输送飞行员必须建立在通用航空飞行员本身足够充沛的基础上,但目前我国各通航公司自身尚存在飞行员短缺现象,通航公司转入民航公司的人数相当少,平均每年不足10人。
招收从军队退役的空军飞行员,这始终是国内民航公司发展的一条路子,但每年这部分人的数量也只有几十名,还要经过漫长的培训和英语学习之后才能上岗,而且大规模的“军转民”无疑会严重削弱我国的国防力量。
要从根本上解决中国民航飞行员短缺问题,需要转变国内飞行员的培养机制。新中国成立之初,民航招飞和飞行员培养由“空军统一招生、统一培养,民航需要多少分配多少”。1968年之后,才变成“民航系统统一招生,统一分配”。再往后逐步过渡到各大航空公司各自招生,送往国内外院校委托培养。但由于一直没有设立新的航校,社会办学又存在诸多限制,国内航校的发展远远跟不上民航企业的发展,这是造成中国飞行员“供血不足”的主因。因此,怎样在政策和资金层面大力扶植航校发展,促进航校和企业的结合,对于缩短飞行员培训时间、提高飞行员培训质量,至关重要。
另一方面,低空领域的全面开放虽然在短期内会加剧中国飞行员短缺的程度,但长远来看,对于降低飞行员的培养成本是有利的。李家祥透露,对于空域的管理体制,中国政府将在“十二五”时期进行改革,争取到2015年实现全国低空空域的全面开放。